落花流水

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，雨後天晴，師父正在庭院裏掃快要鋪成地磚的桃花花瓣。

“桌上有醒酒湯，來喝點。”程長青總是那樣溫柔，讓我時常感嘆，怎麽能遇到這樣好的人。

一陣微風拂過，傳來一陣陣清脆的鈴鐺聲響，我站在木門前擡頭看，才發現所有的木牌都掛上了一個古銅色的小鈴鐺。

“師父？”我納悶出聲。

“鈴鐺響了，就是師父喚你回家了，這樣小長樂走到哪兒聽到鈴鐺就知道哪兒是家了。”程長青說著，他總是想一出是一出，但是這樣美好的寄托，不管有沒有用聽著都是心生歡喜的。

“……昨日我發現你還做了葉泛和江婉的木牌？”程長青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口。

“自然。”我盯著那些響動的木牌看，“我總覺得葉泛不是什麽大惡人。江婉就更不是了……就算是鎮國大將軍，錯致人死都是不對的。”

“師父很欣慰，你能這樣想。”程長青的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濃濃的悲傷。

我不知如何做，只是小跑過去輕輕地擁住師父，那樣難過的表情實在不像是程長青會有的。

“少年葉泛，年少愛讀書，畫書琴皆出色。後遇友一而再受其不公正而死，憤懣，不解，於寒月步步虔誠爬至天臺山想出家，後得嚴師教誨，參加選拔文官比試，文采動京城，名卻由他人替補，於皇宮外跪拜三日不起，直至昏厥。”程長青一字一句說道，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和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。

“無一人施以援手，或怕連累或冷眼旁觀，而少年葉泛曾經也以善舉多多聞名京中一片，葉家醫館常免費救人，施粥散藥。然！無一人施以援手，只有一十幾歲孤兒帶走了他。”

“葉泛醒來，家中父母已被皇帝斬殺，救他的孤兒並非凡人，而是流竄在人間的冤魂，知曉葉泛仙根聰慧，才助他。”

“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。”

我知道，我知道。葉泛不想得道升仙，他想做人間的王，他想顛覆這個不公、不正、冷漠的王朝，他要世人皆死。他要所有人為曾經的冷漠陪葬，他便聽信那孤兒的話，自殺後冤魂不散，凝聚怨念。

“師父，師父……你別難過……”我慌亂地擦拭程長青流出的眼淚，卻沒想到被他緊緊地擁抱住，那力度幾乎讓我快沒有喘息的縫隙，可是我知道，他此刻的脆弱，雙手也緊緊地擁住他。

程長青的殘淚漏進我的脖頸裏，冰冰涼涼的，他仿佛一個小孩哭得肩頭一聳一聳，我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用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後腦勺，如他曾經摸摸我的頭那樣。

“長樂，你不能丟下師父，知道嗎？”那樣高大的一個人此刻如此的膽怯，那份難過的心情讓我的心被拉扯得也疼得很。

“我怎麽會離開師父，是師父以後若是收了其他的徒兒，可不能就把長樂忘在腦後了。”

“我斷不會再收其他弟子……我只想要你一個小徒弟。”這話聽得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，才發現程長青已經重重地壓在我身上，濃重的酒氣傳入鼻腔，他……好像喝了一夜的酒！難怪前言不搭後語的。

我自然是抱不動程長青，只好用仙法將他放到桃樹上去，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棵粗壯的桃花樹上，仔細地看著醉酒睡著的程長青，他的皮膚本就白皙，如今更是白裏透粉，如同桃花般好看，長長的睫毛顫動著，我伸出手指剛想去碰觸，程長青卻一把拽過我就要扔出去？！

忘記他是神仙了，還是厲害的神仙，即便醉酒也會有感應他人靠近。

“啊！”就在我快要掉下樹的時候，並未睜眼的程長青聽到我的聲音又立刻從樹上飛下來，環抱住我，穩穩落在地面。而那棵桃花樹卻因為剛剛他的動作突然，簌簌而落下數不清的花瓣。

落在我們的身上，我們的周圍，如同一場盛大的桃花雨。那一刻，我似乎忘記了呼吸，只能聽到自己猛烈跳動的心。

這是什麽？這是什麽感受？我不知道，一下子推開程長青，他倒好直接靠著桃樹坐下來繼續睡覺。我慌不擇路地想著去買些酒，就跑下了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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